收入调查最残忍最邪恶的效果就是破坏家庭。老人,有时尚且缠绵病榻就因此被赶出了家门。例如,一个领养老金的老人,如果是鳏夫,一般会和某个孩子一起住,他每周的十先令贡献给家庭开支,而他则很可能获得不错的照料。但是,按收入调查的说法,他算是“房客”,如果他待在家里,他的孩子们的救济金就会停发。所以,他或许要在七十甚至七十五岁高龄时,流落旅馆,将养老金拱手交给旅馆的经营者,而徘徊在饿死的边缘。我自己就见过好些这样的事例。托收入调查的“福”,此时此刻全英国正到处上演这样的事。
然而,尽管失业程度骇人听闻,有一个事实是,贫穷——赤贫——在北方工业区不如在伦敦明显。北方事事都穷困寒酸些,汽车也少,衣冠楚楚者也少,但明显赤贫的人也要少些。即使在利物浦或曼彻斯特这样规模的城市,你也会为乞丐之少而惊讶。伦敦像个旋涡,吸引着流离之人,而它又那么大,大得让那里的生活显得孤独而寂寂无闻。只要你不犯法,没人会注意你,你尽可以自暴自弃,这在一个邻里相熟的地方是不行的。但是在工业城镇,古老的公共生活方式尚未崩坏,传统仍然强大,几乎所有人都有家庭——因此,可能拥有一个家。在一个有五万到十万居民的城镇,没有流离人口和所谓的不知底细的人群,比如说,没有人露宿街头。而且,有一点是失业规定唯一的好处,那就是不阻碍人们结婚。夫妻两人一周二十三先令不比饥饿线高出多少,但他们好歹可以组成一个家,比单身汉靠十五先令过活的时候大大要好。无业单身汉的生活很痛苦。他有时住在一间旅馆里,更经常是在一间每周六先令租金的“带家具”出租间里,用另外九先令尽量过得好些(比如每周六先令吃饭,三先令穿衣、抽烟、娱乐)。他当然吃不好饭,也无法好好照顾自己,而每周房租六先令的人,除非逼不得已,不大会待在屋里。于是他整日流连于公共图书馆或者其他任何可以让他保暖的地方。保暖——几乎是无业单身汉冬天里的唯一要务。在威根,最受欢迎的避难所是电影院,在威根真是便宜得难以置信。只要四便士,你就总能找个座儿。在某些电影院的白天场,甚至只要两便士就能有座儿。就算是濒临饿死的人也乐意花两便士摆脱冬日下午可怕的严寒。在谢菲尔德,有人带我去大会堂听过一个教士的布道,这绝对是我听过的空前绝后无可匹敌的最愚蠢、讲得最糟糕的一场布道。我发现要坐到布道结束在生理上就不可能,确实,布道还没进行到一半,我的脚似乎就自发地将我带了出去。然而大会堂里挤满了失业的人,为了有个温暖的地方躲一躲,他们宁愿坐着忍受哪怕比这还糟糕得多的胡说八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