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,我再稍微说一说跑竹篱运动。主人家的院子是用竹篱围成的四边形,和檐廊平行的那一边,大约有五六丈长吧,左右两侧都不过两尺五。刚才我所说的跑竹篱运动,就是在篱笆上面跑上一圈而不掉下去。虽然有时也掉下去,但如果顺利地跑到头,就特别解闷儿。尤其是到处立着烧了根的松木桩子,便于我歇口气。今天跑得很不错,从早到晚跑了三圈,一次比一次跑得好。越好就越有兴趣,结果跑了第四圈。跑到一半时,从邻居的屋顶飞来三只乌鸦,在离我六尺多远的前方齐刷刷地落了下来。这几个不速之客,居然来妨碍人家运动!尤其是这些乌鸦来历不明,这等身份怎么可以随便落在别人家的墙头?我想到这儿便喝道:“喂,我要过去!闪开!”
最前边的乌鸦瞅着我,咧着嘴笑。第二只乌鸦在眺望主人的院子。第三只在竹篱上蹭嘴,它们飞来之前一定吃了什么东西。为了等待它们的回答,我站在篱笆墙上,给它们三分钟考虑时间。听说人们都管乌鸦叫作“勘左卫门”[158],果然名副其实。不管我怎么耐心等待,它们既不问候,也不起飞。没办法,我只得慢慢走去。于是,最前头的乌鸦忽地张开了翅膀,我还以为它终于惧怕我的威风,想要逃走,原来,它只是转了个方向,朝右变为朝左了。这些混蛋!若是在地面上,这么没规矩,我肯定会好好教训教训他们的。怎奈正走在这么一条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篱笆上,没有余力和丧门神较量!然而,又不甘心继续站在这里等待三只乌鸦自动退却。首先,这么等下去的话,我的腿是站不住的。而对方有翅膀,在这种地方停留易如反掌,就是说,只有他们乐意,不知会逗留多久呢。可是我已经跑了四圈,已经很累了,何况这是不亚于走钢丝的技巧性的运动。就算没有任何障碍,也难保不会摔下去,倘若这三个黑衣歹徒挡住去路,更是难上加难了。这样耗下去,最终只好我自动停止运动,跳下篱笆。没工夫跟他们耗着,索性就这么办吧!一方面对方人多势众,而且模样看着眼生,不像是本地的主儿。嘴巴尖得出奇,活像天狗的神受之子!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。还是退却安全些。如果跟他们较劲,万一摔下去,就更加耻辱了。我刚想到这里,只听面朝左的那只乌鸦叫了一声“傻——瓜”,第二只也学舌似的叫声“傻——瓜”,第三只很温柔连叫了两声“傻——瓜,傻——瓜”。即便我再厚道,也不能视而不见。况且,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居然受到乌鸦鼠辈的侮辱,关系到我的名节。如果说我还没名没姓,谈不上什么名节,那么就算是关系到我的颜面吧!绝对不能退却!成语里也有“乌合之众”这一说,所以尽管它们是三只,说不定意外地柔弱无能呢。我壮着胆子,慢慢地往前走去,打算逼他们后退。乌鸦们却佯作不知,像在聊天似的。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假如墙头再宽五六寸,一定会叫它们尝尝我的厉害。遗憾的是,不论我怎么恼火,也只能慢腾腾地走路。总算走到距离乌鸦的先锋大约五六寸的地方,刚想歇口气儿,那些鬼精灵忽然不约而同地扇动起翅膀,飞起了一二尺高。一阵风随之扑到我的脸上,我一吃惊,一脚踩空,咚地摔了下去。真是丢人现眼!我从篱笆下仰头一看,那三只乌鸦仍站在原地,正俯看着我,三个尖嘴恰好齐刷刷一排。厚颜无耻的东西!我气呼呼地瞪着它们,却毫无收效。于是我弓起背来,轻轻吼了一声,这就更没有作用了。正如俗人不懂神奇的象征诗一样,我对乌鸦表示愤怒的意思,也不会有丝毫反应的。想想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。我一直拿它们当猫来对待,从根儿上就错了。假如他们是猫的话,这点肢体语言肯定明白,无奈它们是乌鸦。和这些乌鸦之辈遭遇,如之奈何?正如实业家急于要制服我家主人苦沙弥,源赖朝[159]送给西行法师[160]一只银制猫,乌鸦君在西乡隆盛[161]的铜像上拉屎一样。善于见机行事的我,已明白毫无胜算,随即潇洒地撤退到檐廊去了。